東莊春遇,杏花之約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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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乍暖還寒的時節,聽聞東莊的杏花已悄然盛放,我便懷著滿心的期待踏上了這場尋春之旅。 翻過三道長著酸棗樹的山梁,那縷若有若無的香氣突然變得洶涌。像是誰打翻了陳年的蜜罐,整個山谷都浸泡在甜絲絲的霧氣里。幾片早凋的花瓣順著溪水漂來,落在我的帆布鞋面上,洇出淡粉色的水痕——這是杏花寄來的請柬。 花樹生在群山峻嶺之間,虬曲的老枝從泥土里掙出來,向著虛空伸展成擁抱的姿勢。二十年樹齡在年輪里不過彈指,可那些皸裂的樹皮上分明刻滿故事:某年暴雨撕開的傷口,早春冰雹留下的瘢痕,還有松鼠啃食結出的痂。此刻所有滄桑都被花朵溫柔掩埋,細看每根枝條末端都綴著水晶似的花苞,風過時簌簌地抖落隔年的塵埃。 走進杏花林,陽光透過枝椏的縫隙灑下,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。杏花一朵挨著一朵,擠滿了整個枝頭。花瓣如絹絲般細膩,白里透著淡淡的粉,恰似少女羞澀的紅暈。花蕊如同點點繁星,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甜香,引得蜜蜂在花間忙碌穿梭。 微風輕拂,杏花如雪般飄落。那一片片花瓣打著旋兒,悠悠地飄落,像是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,又似一封封來自春天的信箋。我伸出手,接住一片花瓣,感受著它的柔軟與輕盈,仿佛握住了整個春天的溫柔。 落花逐水的畫面里,忽然浮現出父親布滿老繭的手掌。他投身于東莊水利樞紐的建設,回家時工裝褲上總沾著塵土與槐花。此刻順流而下的花瓣,恰似他當年從指縫間悄然漏走的時光,漂著漂著就沉入了記憶深潭。遠處傳來模糊的機械轟鳴,也許正是那些我未曾見過的閘門,在替所有流逝之物把守著歸途。 周圍的人們,或駐足凝視,或輕嗅花香,臉上都洋溢著陶醉的神情。他們的眼中,有對這美景的驚嘆,更有對生活的熱愛。在這里,我看到一位老人靜靜地坐在花叢中,手中的畫筆在畫板上輕輕舞動,試圖將這如夢如幻的景色永遠定格。還有一對年輕的情侶,手牽著手,漫步在杏花雨中,他們的笑聲在林間回蕩,為這靜謐的春日增添了幾分甜蜜。 日頭西斜時,我在老杏樹下發現一眼活泉。青石砌成的蓄水池映著花枝,水面浮著完整的春天。石縫間苔蘚拼出深綠的經緯,恍若某種古老的水紋圖。這讓我想起工程圖紙上精密計算的等高線,想起那些像父親一樣,把青春夯進混凝土的堅毅脊梁。他們如同深埋地下的輸水管,永遠隱于繁花綻放之后,卻默默托舉起每一朵花開的重量。 山風驟起,漫天花瓣如雪飄落,似在低語傾訴。有瓣片沾在唇上,竟能嘗出清凜的甘甜。這甜味里,沉淀著太多難以看見的事物:測量儀里凍住的水銀柱,爆破后飄散的石英塵,還有夜班工人飯盒里結冰的米粒。如今,它們都化作春泥,滲入每朵花的花托,釀成這轉瞬即逝的晶瑩。 站在山頂遠眺,有些事物,需要保持一定距離才能看清全貌,就像我們從不直視太陽,卻能通過萬物生長的姿態感知光的熱量。回望時,整片山坳的杏花都亮了起來,每朵花都是一盞小小的燈,照著地底奔涌的暗河,照著鋼混森林里沉睡的齒輪,照著所有看不見的守護與抵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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